重新製造

　　那些流淚分手的清晨
　　起床後第一個吻淡綠如梗
　　對著一面骯髒的鏡子
　　重新把耳環戴好
　　在牆上留下一個句子：
　　「憂鬱底心的暗暗底歡愉。」

　　我們所錯過的四月微冰的海水和
　　不能相遇所虛擲的時間
　　我們所錯過的銅器店正午閃過一張貓的臉
　　一本導遊手冊叫做「寂寞的星球」

　　一些船離開港口。一些人從此不再出現。
　　一種希臘的藍加上一些土耳其的綠。
　　水瓶裡密封的音樂和染料。以及廢墟。

　　「你是我最完整的廢墟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──在牆上留下一個句子　　◎夏宇

愛　　◎張愛玲

　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，生得美，有許多人來做媒，但都沒有說成。
　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，是春天的晚上，她立在後門口，手扶著桃樹。
　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。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，
　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，他走了過來，離得不遠，站定了，
　輕輕的說了一聲：「噢，你也在這裡嗎？」她沒有說什麼，他也沒有再說什麼，
　站了一會，各自走開了。

　
　就這樣就完了。


　後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，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，
　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，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，常常說起，
　在那春天的晚上，在後門口的桃樹下，那年輕人。

　
　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，於千萬年之中，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，
　沒有早一步，也沒有晚一步，剛巧趕上了，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，
　惟有輕輕的問一聲：「噢，你也在這裡嗎？」

  　           我 沒 億 　 餵 天 深 眼 成 落 　 還 這 我 坐 　     　 　
　 　   　 只 有 萬 　 給 空 邃 前 為 葉 　 是 次 又 臥 　   ︿ 　 　
　 　   　 是 一 個 　 霧 割 之 的 經 在 　 佛 是 成 山 　   餵 　 　
　 　   　 靜 種 夏 　 　 斷 缽 湖 書 掉 　 法 寒 為 中 　   給 　 　
　　    　 　 蟬 季 　 　 陽 　 水 　 落 　 僧 鴉 一 　 　   霧 　 　
　   　　  　 鳴 焚 　 　 光 　 　 　 中 　 ？ 　 隻 　 　   ﹀　 　 　
　 　   　 　 是 燒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途 　 　 　 鳥 　 　   　 　 　
　 ︽   　 　 我 而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   　 　 　
　 通 　 　   的 過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◎ 　 　 　
　 緝 　 　   說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鯨 　 　 　
　 犯 　 　   法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向  　
　 ︾　 　 　    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 　海 　

　身體　　◎王良和

1.

當我說，我需要你，我便創造了你
我能夠接近的陰影，哪一處都無所謂
每一次我都以眼淚和火焰凝視你的身體
你的水花，你的石頭。我關上門
我們的世界更加黑暗，你開始移動
你像上升的潮水覆蓋我石頭的身體，你的語言：我的石頭
你將永遠活在我的陰影裡
當你說，你需要我，我便創造了你

2.

這是你的房子，也是你的房子
可沒有一間房子屬於我們
你的身體和我的身體沒有甚麼分別
陽光總是屬於白天，無法理解黑夜
這所以我的房子不能有一盞燈，或一扇窗
如果我不讓其他人進來，你就是我的秘密
我可以把你變成符號，或者數字
當我們滾動，我就是你興奮的鎖
而我們已不知道如何打開我們

3.

靜默是一顆種子，而靜默同時是一點星光
我們都是樹木了，我們都是太空
我靜靜把我的房子和熟睡的你摺成一塊大石
捧著上班，他們不知道火車為甚麼無法開動
直到我累得從夢裡出來，而我捧著的石頭就沉入夢裡
沉入你的陰影。你用眼淚和火焰凝視我的身體
我的水花，我的石頭。當我抬起羞恥的眼神試圖凝視你
我房子的鏡就打開了，而我們已不知道如何打開我們

有神　　　◎王宗仁

　一日將盡，獸群們各自蹣跚前行，尋找真正能棲止的處所；灰雲
　積捲成一堵堵暗紅高牆，遮掩住晝與夜的方向，鵲鳥忘了歸途。

　隱暗的海面上，鯨群泅泳的速度時快時慢，像是與浪濤辯談生命
　的遼闊與困窘。
　
　那株失眠了千年的古樹，嘆息著蔓衍出更多枝枒，想握住那片將
　落未落的枯葉。

　祂在天空，輕輕拉扯著我們的孤獨。

Childless Woman

　The womb
　Rattles its pod, the moon
　Discharges itself from the tree with nowhere to go.

　My landscape is a hand with no lines,
　The roads bunched to a knot,
　The knot myself,

　Myself the rose you acheive---
　This body,　
　This ivory

　Ungodly as a child's shriek.
　Spiderlike, I spin mirrors,
　Loyal to my image,

　Uttering nothing but blood---
　Taste it, dark red!
　And my forest

　My funeral,
　And this hill and this
　Gleaming with the mouths of corpses.

淚　　　◎敻虹

　爲著一叢叢
　水芹菜一樣的哭
　要彎繞好多的路阿
　那煙水雲霧的
　山深處
　愛和傷害
　同一個泉脈

葉落　　　◎葉慈

　秋天附著修長的葉子葉子愛我們，
　Autumn is over the long leaves that love us,
　守住一些田鼠在成捆的麥穗；
　And over the mice in the barley sheaves ;
　山楸樹葉都黃了，高過我們頭頂，
　Yellow the leaves of the rowan above us,
　還有那潮濕的葉也黃了，那野草莓。
　And yellow the wet wild-strawberry leaves.
　愛情衰蝕的時刻竟已經襲到了，
　The hour of the waning of love has beset us,
　我們憂傷的靈魂困頓而且疲憊；　
　And weary and worn are our sad souls now;
　無須等激情的季候遺棄，讓我們
　Let us part, ere the season of passion forget us,
　就此吻別，淚滴落你低垂的眉。
　With a kiss and a tear on thy drooping brow.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《葉慈詩選》